为什么要期待《八佰》?
1937年10月26日,中国与日本之间爆发的淞沪战役进入尾声阶段,四个桂系师发起的反攻以惨败告终,日军连续攻克蕴藻浜、大场等战略要地,直逼闸北,坚持了75天的国民党军队终于决定从上海撤退,但蒋介石要求留下一支部队继续抵抗,为在即将于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的九国公约会议上争取国际政治舆论支持。
经过商议选择,位于闸北苏州河北岸的四行仓库,成为据守的地点,担负这一任务的,是国民党中央军第88师第524团1营的452名官兵,带领他们的,是年仅32岁的谢晋元团副,他们自称有“八百人”,是为了装声势,而他们的任务,是在汹涌而至的日军大军面前做最后的抵抗。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也是一场充满戏剧性、震惊中外的战斗,不仅是苏州河南岸英美公共租界内的中国人和外国人,全世界的目光也被它所吸引。作家田汉曾赋诗写道:“全世界的视线,集中在上海的烽火/全人类的神经,集中在八百健儿的死活”。
因为特殊的政治、地理因素,日军不敢将战火燃烧到离仓库仅数十米之外的公共租界,以及为确保距离仓库仅一百米远的巨型燃气罐的安全,日军也无法对四行仓库动用飞机、舰载炮和大炮轰击。战争与和平,就这样近在咫尺又泾渭分明。
持续四天四夜的战斗,不仅是一场有“观众”的战斗,更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场被连续“直播”的战斗,而且“观众”们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并影响了结果:南岸的市民不仅每日隔岸加油助威,想尽一切办法给守军输送给养,更是通过呼喊、黑板写大字包括打电话等方式,向守军提供日军动向情报。四百名士兵和几百万的市民,结成了一种奇妙的同盟关系,并为八年抗战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个故事,一直深深吸引着管虎,十年前就意欲搬上银幕,但项目动工后,也让他一度陷入了自己所说的“万劫不复”,经历了搭建工程拖期、原定演员撤离等等波折。抵达《八佰》片场时,管虎正在忙于杀青戏份,给我们充当向导的,是《八佰》制片人朱文玖。
▲《八佰》制片人朱文玖
进入现场,我们才恍然明白集装箱巨墙的作用:既可以有效地遮挡外部视线以及八卦媒体的航拍器,在对内的另一侧,则完全挂上了绿幕。“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绿幕……”有人悄声感叹。但比绿幕墙更早进入视线的,是隔河岸修建的两个超大建筑群,这条河,是长达200米的“苏州河”,在过去的八个月里,两岸一直在上演“四行仓库保卫战”和“保卫四行仓库保卫战的保卫战”。
据朱文玖介绍,整个外景地搭建占地两百亩,从无到有耗费了十八个月,完成了68栋建筑、30多万平方米的搭建,立面搭建将近七八十万平米,以及“苏州河”的挖建。为了保证拍摄安全性,所有建筑的承重加固到了四百公斤,是普通民用建筑的两倍。
我们首先“体验”的,是被剧组称为“天堂”的南岸。
当年南岸聚集着公共租界的中外人口和大量涌入的闸北难民,在四天的时间里,就像当时电影院里放映的好莱坞电影一样,他们观看了整场扣人心弦的战斗。
在“天堂”,商店、餐馆、酒吧、戏院紧密而错落有致,外部装修如假包换,即使到了撤离道具的拍摄尾声,还是可以看到餐馆橱窗里摆放着真正的洋酒瓶。为了增强戏剧性和对比度,南岸比历史上要显得更为繁华,到了夜里更是霓虹闪烁、歌舞升平,而为了达到管虎所要求的“奢靡”感,美术部门经过了不下20遍的大小调整。
随后,我注意街道上摆放的小吃车,河道里则停泊着一排典型的南方小船,不禁问及道具部门每天的人力投入。“每天120人左右,就整个管理和配合来讲,是一个工程”,然后朱文玖指着河道说,“为了收集这些船,我们在太湖、阳澄湖附近找了一遍,大概花了一年时间。”1937年10月29日,因为久攻不下,日军决定冒险从苏州河向四行仓库发起攻击,百余名海军陆战队乘坐两艘汽船逼近,正是这些小船在河道里对汽船进行阻拦。
走着走着,我们发现,南岸建筑不止一排,走过一个向南拐弯的路口,会看到后面还“隐藏”着一大排楼房,而《八佰》人数最多的一场募捐戏将始于这里,由三千名群众演员扮演的记者、小贩、戏子、赌客、妓女、黑社会以及平民构成的巨大人流,将从这里涌向河岸眺望四行仓库。
在路口,我们还看到了两个大牌子,一个写着“日”,一个写着“国”,赌客们在这里对着四行孤军的命运进行下注。由于南岸是影片主视角区域之一,平均每天群众演员600人左右,而全剧组平均每天的工作人员是1200人。
路口向西走,远处是另一排集装箱绿幕巨墙,在未来的影片中,就像和它遥相响应的另一排绿幕,都会换上英国和澳大利亚两家特效公司完成的上海城远景。谢晋元进驻四行仓库的当天,闸北的天空升腾起了数股巨大的黑色烟柱,那是日军在纵火焚烧闸北地区,这场大火持续了数天之久,南岸的难民们从此彻底失去了家园。
跨过“苏州河”,我们来到了被称为“地狱”的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全称“四行储蓄会上海分部仓库”,是被称为“北四行”的金城、大陆、盐业、中南四家银行储蓄会的堆栈,分为东、西两楼,西面是四行仓库,东面是大陆银行仓库。在这幢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里,堆满了几万包粮食、大量的牛皮、丝茧和桐油等物资。(摘自《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一书,谢继民著)
▲导演管虎展示电影场景图
在南岸,可以完整地看到按照一比一修建的四行仓库东西两楼概貌,比想像中要矮小一些,但在视觉上,比“天堂”更为真实和震撼,尤其踏入一片焦土瓦砾的交战区后,一行人开始讨论“有斯大林格勒的感觉”、“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演员是不是会得抑郁症?”
仓库的西面墙体弹孔累累,往上看,两个当年被日军平射炮击穿的墙洞赫然再现。在墙洞下方墙根,放着一排带把手的钢板。1937年10月28日黎明时分,由于前日进攻失败,日军决定在四行仓库西墙安装炸药,企图打开缺口,而钢板的作用,则有效抵御了守军自楼上扔下的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千钧一发之际,21岁的湖北籍士兵陈树生身绑数颗手榴弹,从五楼跳下,自爆壮烈牺牲之余造成20余名日军伤亡,目睹的南岸民众无不落泪。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仓库北面大门时,氛围开始变得有些超现实起来,简单而言,看到了北大门,就等于看到了战争。经过枪击炮轰、烟熏火燎的布置后,整个北墙黝黑、破败甚至是错乱,在81年前,四行孤军以步枪、机枪、手榴弹包括人肉炸弹,在此打退了以精良装备和先进战术著称的日军十余次大小剧烈进攻,机枪、平射炮、火攻、偷袭和毒气弹轮番上阵,皆无功而返,最终变成了让日军怒火中烧的耻辱。
▲四行孤军
虽然四行孤军让南岸的民众群情激奋、奔走相告,但进入“仓库”后,压抑感在阴暗的光线中扑面而来。当年,谢晋元在仓库里对士兵们说:“四行仓库就是我们最后的阵地,就是我们的坟墓。
”在“仓库”地面以及各处,散落堆积着麻袋、弹药箱,道具手榴弹、弹壳随处可见,当得知《八佰》的众位主演在这里拍摄了四个月时,抑郁感就更强烈了。由于大部分道具已经撤离,整个仓库显得空旷幽暗,当时为了防守日军的进攻和潜入,北面所有的窗户都被四行孤军堵了个严严实实,我们也只能靠着南面窗户透来的光缓慢上楼。在上楼的过程中,朱文玖透露剧组力求在战争场面上达到目前中国电影最高水准。
到了楼顶,对四行仓库历史了如指掌的军事达人们,开始寻找枪法极准的谢晋元连续狙杀两名日本兵的地点。在此,南岸风光可以尽收眼底,才会发现原来对面的“天堂”整体规模其实是一个街区,亦真亦假的感觉有些微妙。不知当年的谢晋元有无在此亲眼目睹对岸同胞的欢呼场景?
经过东楼,剧组正在撤道具,随便拿起一个铜摆件,精细又沉甸甸。走出四行仓库,在夕阳下,竟然有了些恍如隔世之感。在四行孤军最后撤退进入租界的垃圾桥头,一片狼籍之中,一只难民的破皮箱被丢在地上,过去了拎了拎,是有重量的。
管虎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八佰》导演管虎
晚餐时间,一行二十余人围坐着一张大圆桌,隔桌都能看到管虎的满脸胡子白了一大圈。整晚,他一边只喝兑水的烈酒,一边不停来回摩挲着下巴几乎全白的胡子。众人纷纷劝他别刮了,算是个拍摄见证。“行,老就老吧!”他苦笑着接受了。
回想起230天的拍摄和长达四年的筹备周期,管虎反倒平静:“我知道那年把地平了,就陷入了万劫不复。”
这块被推平用于拍摄的地,原是阳澄湖大闸蟹批发中心,据在座的《八佰》监制张大军回忆:“推平后刚下完大雨,我们几个人一脚泥到了中心,看了十分钟,每个人脚上至少十斤泥。”但对于管虎,把地平了,仅仅是“万劫”的开始,“挺难的”、“很难”、“特别难”、“磨难”依次从他嘴里说出。总之,一个“难”字,成了当晚管虎提及频率最高的词汇之一。
▲《八佰》监制张大军
首先是影片的规模与体量。《八佰》其实是管虎在《老炮儿》之前和华谊合作的第一部电影,但因为剧作、拍摄地等等原因,所以只能先拍《老炮儿》。“这戏的耗资,是我之前所有戏的总和都不止。”
而且《八佰》是管虎第一次拍战争电影,经常要面临重重不知如何克服的难题,除了张大军和朱文玖之外,帮助管虎克服困难的,还有摄影师曹郁、美术指导林木、录音指导富康,三位金马奖获得者,为了保证战争场面的水准,剧组还请来了《细红线》、《霍比特人》系列的特技协调师格伦·鲍斯威尔(Glenn Boswell)担任战争场面指导,《指环王3》数码特效指导和《金刚狼3》、《X战警:逆转未来》特效指导蒂姆·克劳斯比(Tim Crosbie)担任特效指导。
▲《八佰》战争场面指导
其次,作为亚洲第一部全程数字IMAX电影,《八佰》无论对特效还是拍摄都要求极高。在拍摄中,演员不能粘假胡子,因为在IMAX镜头下很容易穿帮,而由于IMAX镜头透视感极强,即使是拍一个远景镜头,远在百米之外的演员也得有所表演。
拍摄仓库内部的战斗戏份时,由于管虎将大部分镜头设置为运动镜头,摄影机经常会做360度拍摄,导致现场不得不在天花板搭建特制的布灯系统。据张大军透露,片中所有的枪械道具,都是一比一复制,即使后排群众演员拿的假枪,为求质感,也都是同样重量的。
而管虎的“轴”,也就是张大军眼中的“拙劲儿”,反应在主演的选择上,一听就能让任何一位制片人头大:第一个原则,是必须“合适”,不一定是流量明星,第二个原则,是能一起渡过四到六个月的拍摄期,期间不能请假也不能轧戏。管虎的妻子、《八佰》出品人及总制片人之一梁静开机后曾在微博上透露:“因为施工原因导致拍摄周期一再延期,本已确定的演员纷纷离去所剩无几”。
但即使是这样,《八佰》还是吸引了好几位重量级演技派、大咖与管虎共渡“劫难”。说起他们进组的反应,管虎眼睛坏笑成了一条缝:“这个说:‘啊,这戏没近景啊?’那个说:‘啊,这戏没对白啊?’”尽管如此,在完成了五个月的拍摄后,管虎说:“他们老几位陪了我五个月,可每个人结束的时候都觉得没拍够,特别奇怪。他们可能挺享受这个过程,觉得好嗨啊。我了解他们。”
在当晚,群众演员是一个持续了很久的话题。当然,也是因为拙。
主演之外的“八百”壮士,管虎专门挑选了三百名河南武校的学生,加上五十名中戏和北影毕业的专业学生,负责对他们进行为期半年专业军事训练的教官,是老山作战英雄、老山主攻营营长臧雷。
拍完之后,“那帮武校孩子全颓了!全完蛋了”,管虎摸着胡子感叹,“十八九岁啊,全让我给折腾死了。”虽然在片中日军不是故事主视角之一,但剧组还是请来了专业的日军教官负责训练日军演员,而认真至极的教官连敬礼这样的细节都不放过。
为了还原四天里的四场战斗,仓库战斗戏拍摄长达四个月,管虎本以为这个部分最为艰苦,但南岸的问题“实际上更麻烦!”因为,在开拍之前他发现,中国所有群众演员“在我们这儿不行,过不去”,在他看来,无论是车墩影视基地还是北影厂门口的职业群演早就油了,“穿上衣服喊几声就吃盒饭拿钱”。管虎说道。
后来《八佰》剧组精心挑选的群众演员,其中还不乏真正的专业人士,比如一位画家,在片中就是扮演一位正在作画的画家,尽管镜头可能只是扫到他,但作画状态却是真实的。不过即使是这样,为了保证质量,所有出现在近景里的群众演员,仍然全是专业演员。
▲《八佰》特约演员
在张大军看来,一般剧组碰到群众演员的问题,其实可以很好解决:“只要把镜头往前推一推,把景别里的400人变成40人,就很好拍,进度能提起来,对于我们投资来说,可以省很多钱,但这不是我们做《八佰》的初衷。”
不过让张大军欣慰的是,原本在片场脾气特别不好的管虎,“这次居然现场没骂人,只嚷嚷过两次。”管虎马上反驳:“我没嚷。”张大军正色坚持:“嚷嚷啦!”二人一来一回,惹得众人轰堂大笑,但张大军接下来的话,又让笑声安静了下来:“这部戏从头开始其实就是一个拙劲儿,任何工作不能讨巧。现场如果达不到要求或是出了什么纰漏,管虎也不发火,他就对部门负责人说:你不要跟我解释,你去跟观众解释。”
听完,身边的一位小姑娘嘀咕道:“太吓人了!”
“用四年拍一个电影,一定是多多少少有点儿责任感。”
管虎的责任感来源之一,是在《八佰》开拍之前,剧组记录片组走了19个城市,询问普通民众知不知道“淞沪战役”、“四行仓库”和“谢晋元”,结果,“90%的人都不知道,顶多10%知道淞沪战役。好悲凉啊。我不认为四行仓库(战斗)有多英雄,但我们得知道有些人干过这事。这叫功德。”
就算管虎自认从小就比较了解这段历史,但他还是慎之又慎,十年间,梁静说自己“就像一台上满发条的运输机,一直坚持从各种渠道各种书店帮他一箱箱背回有关战争的书籍和搜集的史料”,而《八佰》剧本经历了40轮才最终定稿,“对于史实,选择了90%的人能够认可的版本。在公共价值观上,不可以走旁门左道。”
谈及支撑自己的信念,管虎引用了《建军大业》里朱德的一句台词:“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无上光荣。”在开机两个月后,管虎曾在微博上解释了为什么片名叫《八佰》:“佰,古代军队的编制,十人为什,百人为佰,古代特指军队中百人之长;数字‘百’之所以大写,主要是因为旁边的‘人’!”而《八佰》故事的切入角度,正是最为普通的人,而且角度相当特别:英雄之所以是英雄,首先在于他们是凡人。
▲导演管虎讲述《八佰》历史背景
在管虎眼里,《八佰》未来的价值,是带给观众温暖的力量,它最终讲述的,是一个舍生取义的故事,它将让观众看到,守军包括南岸民众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如何在绝境中被一一激发出来。其实当晚管虎坐下来跟我们说的开场白,是对拍摄期间天气异常顺利的总结:“上天有一堆英烈在保护着我们,它一定是个功德事,天上一定有人帮助我们,一定。”
因为还要跟导演组讨论特效事宜,管虎提前走了,临走前极为客气地对众人道了声“谢谢大家”。自嘲很少“出台”跟媒体聊天的张大军,坦承由于《八佰》的整体制作太过复杂,按照正常的方法已经很难计算清楚投资得失,“因为算不清楚,因为没有先例。结果就是,你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把它做到最好就行了。”
而华谊之所以要投资《八佰》,是因为通过这部电影,一段历史可以被更多的观众所知,“要让自己相信做的事一定得是对的,而且别人做不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华谊能做出《集结号》、《唐山大地震》,能走到现在(的原因)。”
▲华谊王中磊
当晚管虎说了很多剧透的内容,尤其是关于哪位主演谁生谁死,一边津津乐道一边看众人反应,惹得众人入神之余纷纷惊呼捂耳:“导演你不要再说了!”。
虽然当天的参观全程禁止拍照,但我还是偷偷拍了一张椅子的照片,它摆放在仓库东面作为演员化妆间的“先施公司”门口,在数个月时间里,相信应该有很多工作人员因为焦虑或无聊摸过它的背部把手,导致严重褪色。在这把椅子对面,是一排已经成残垣断壁的破屋。奇怪的是,就像四行仓库北墙一样,破屋上方横七竖八的房梁给了我当天最深的魔幻感: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精心地还原这种摧残与毁灭?
开机前的一个月,管虎在转发一条淞沪会战微博时,写下了“忘却意味着无从进取!”当晚他讲述拍摄某一场发生在那把椅子附近的戏时,说自己监视器面前抑制不住“眼泪哗哗的”。是不是这场戏里那位不怕死的南岸少年让他想起了什么?或者说,当一个人眼见家园被毁时,又该做出什么的反应?
我很期待看到这场戏,很期待看到81年前一群渺小的凡人英雄,如何舍命守护我们的家园。
商务合作 / 转载 / 加入社群 / 约稿
请联系微信ID:
15201655723 yqpdy2018
1028627745 649778177